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萨默斯谈金融危机和奥巴马经济振兴方案
3月13日，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在布鲁金斯学会就应对金融危机和奥巴马政府的经济振兴方案作了专题演讲。萨默斯此前历任世行首席经济学家、财政部长、哈佛大学校长。在此次研讨会上，萨默斯就金融危机的起因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并阐述了美国政府经济振兴计划的构成及美国政府下一阶段的政策重点。主要观点如下：
一、金融危机的起因
在世界现代历史中，经济衰退主要可划分为两类。二战后美国发生的经济衰退绝大多数是货币当局控制通胀的副产品，其他国家也多是这种情形。经济衰退的另一个起源则是市场对流动性过剩、泡沫破灭、金融领域去杠杆化、资产价格下跌、需求减少、失业增加的自然矫正。不幸的是，当前美国的危机属于罕见的后者。过去18个月以来，全球财富缩水了50万亿美元，其中包括美国股市7万亿和住房市场6万亿美元的损失。这些损失使美国的需求、GDP和就业率以二战后几乎最快的速度下跌。目前已经有440万人失去工作。美国现今第一要务是促进经济复苏，保证下一轮经济增长建立在健康的基础之上，而非虚假的金融繁荣。
换一种方式来表达，一些投资者过于贪婪又对风险毫无畏惧，无视资产的实际价值，却坚信一定有人愿意以更高价格购买他们手中的资产。与此同时，政府对这种行为以及它对于经济可能的影响视而不见。结果，泡沫生成，贪欲更甚，泡沫膨胀。最终，泡沫破灭，价格下跌，人们争相抛售。此时，贪婪变成了恐慌，恐慌又生恐惧。这就是金融危机最核心的矛盾所在。
二、奥巴马经济振兴方案构成
（一）支持就业和收入
经济振兴方案的首要组成部分是支持就业和居民收入。居民收入的增加会促进金融业恢复，金融业复苏又进一步促进收入的增加。就业率提高会促进支出增加，支出增加进而有利于收入和就业。《经济复苏和再投资法案》是美国在和平年代有史以来最大的经济扩张计划。该法案将向美国经济注入接近8000亿美元的资金，四分之三的资金注入将在未来18个月内完成。经济顾问委员会的预测表明，这一计划将保留或创造350万个就业岗位，在未来3年内使可再生能源的产能翻番，保障中产阶级收入，为1万所学校配备现代化教学设备，并在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总统建设州际公路系统50年后，再次大规模投资美国经济的支柱——基础设施。
这一方案的影响已经显现。仅在纽约州，14000名教师的工作将继续保留，各州和地方政府的警察、老师和公务员都不会失业；绝大多数的工薪阶层在未来几周内会发现税后的收入更高了；数十万名工人正在享有持续的失业保险和医疗津贴；几百亿美元的基础设施工程已经进入合同签订阶段。尽管现在还无法确定经济振兴方案在更广范围内的影响，但是，自方案成形以来，一系列经济指数显示，曾在圣诞假期间急剧下滑的消费支出已经开始稳定。
（二）金融稳定计划
金融稳定计划是经济振兴方案的第二大组成部分，旨在打破金融领域去杠杆化和信贷收缩的恶性循环。针对复杂而多元的美国金融体系，金融稳定计划采用了两大工具。
第一，通过定期资产支持证券贷款工具（TALF）、消费者及企业贷款计划（CBLI）、政府支持的抵押贷款公司，以及未来几周内将细化的公共-私营部门投资机制提供一万亿美元甚至更多的融资，推动二级借贷市场，为按揭贷款、学生贷款、小企业贷款等金融工具提供流动性。恢复资本市场活力对于重新激活非银行贷款（在美国信贷总额中占比接近40%）、使资产评估合理化、促进银行剥离不良资产非常重要。
第二，保证银行体系资本充足，并保有可进行大规模信贷的头寸。精确的评估是第一步。正在进行的压力测试可以对各银行的头寸水平做出合理的测算，并根据各银行机构的情形制定出不同的应对措施，确保它们兑现承诺，进行大规模放贷。
政府对金融市场的干预已经产生效果。尽管股市下滑，主要信贷利差却比2008年秋季时大幅收窄。监测信息显示，对于政府未来行为的预期在许多关键领域都有助于降低信贷成本。我们相信，进一步支持资本市场、增加银行状态透明度，以及向金融体系注资会产生良性循环。更好的市场会强化金融机构的力量，更强大的金融机构反过来又会促进更稳固的市场，最终促使金融体系和经济的复苏。
（三）解决住房市场问题
房屋止赎导致价格下跌，房价下跌使止赎增加，价格则进一步下跌。抵押贷款市场的这一恶性循环必须受到遏制，它也是经济危机的根源所在。当前，美国通过政府支持企业（GSEs）（注：房利美、房贷美）直接进行干预，降低按揭贷款利率，对失去住房的信用良好的借款人提供再融资，提供金融补贴降低贷款人还款压力以避免止赎发生，这些措施目前都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房产价值以及它对于支出的贡献都未受削弱。同样重要的是，抵押贷款利率降低意味着消费者收入的增加，在支持消费者支出方面，它具有减税的作用。根据当前的市场状况，政府的经济振兴方案在未来5年内将为美国家庭节省1500亿美元的利息支出。
综上所述，以上三方面支持收入、增加信贷流动、促进住房市场正常化的措施旨在打破导致经济下滑的恶性循环。假以时日，它们将促进经济增长、收入增加、就业率提高、信贷扩张、支出增长，美国经济以及世界经济都将更为繁荣。
三、下一步政策重点
过去18个月的经历再次提醒我们，美国快速的经济增长是与资产价格通胀，以及对个人和企业不合理的放贷联系在一起的。次贷危机之前几年，住房和抵押贷款市场出现泡沫。90年代末期，互联网技术领域出现泡沫。这些泡沫推动的经济增长充满隐患，原因在于经济泡沫使参与其中的人们与未参与的人群发生隔裂。2000-2007年间，美国经济保持了持续的增长，然而，最普通的处于就业年龄段的家庭收入却降低了近2000美元。美国最富裕的1%的人们收入急剧增长，而中产阶级的收入有所下降。这一现象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重要的一条是高涨的资产价格以及经济金融化。经济金融化在2006年达到了顶峰，金融业在美国公司总数中占比达到40%。
如果美国政府的措施到位，确保下一次的经济扩张更具可持续性，并在利益分配中更为公平，市场以及民众的信心都将进一步增强。这也是为什么奥巴马总统首要关注的议题不仅仅局限于遏制衰退，促进经济复苏的短期目标。
（一）整顿金融监管体系
过去二十多年间，美国经历了1987年的股市崩盘、储蓄和贷款丑闻、房地产市场下滑、墨西哥危机、亚洲危机、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的倒闭、安然事件。几乎是每隔两年半出现一次大的危机。美国能够也必须改变这一状态。盖特纳财长在未来几周内会详细说明将采取的措施。奥巴马总统也期待在四月的G20会议上与其他国家的领导人探讨这一问题。
整顿监管体系的具体措施很快会有更微观的讨论。但有些基本常识是需要遵守的，如：监管机构之间绝不应出现争相监管某些特定金融机构的局面；美国应引领各国在全球范围内提高监管标准；任何一家机构以及市场都要受到严格的公共监督；必须设定资本和流动性水平，使金融体系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得到保护；必须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和手段，要求各金融机构提高透明度并实施问责制，引导它们不要过度冒险。
（二）保证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
美国政府必须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通过一系列改革确保下一轮经济繁荣不再是由资产价格通胀造成的。经济增长应该是可持续的，可以被绝大多数美国家庭分享的。可持续增长的基础之一就是更强劲的出口。奥巴马总统在加强金融监管的同时，也将在G20会议上重点讨论全球经济增长战略。它不仅仅包括在全球范围内刺激需求，还应确保此次全球信贷紧缩不会像以往那样给新兴市场国家造成负担。2009年全球经济可能出现二战后首次负增长，这些议题无论是对美国，还是全球来说都非常重要。
（三）改革医疗体系
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收入增长最快的一段时期是20世纪90年代，而这个时期的医疗成本增长得到了较好的控制。二者之间的联系绝非偶然。如果医疗成本能得到控制，美国制造业的竞争力就会增强。我们非常关注美国的汽车公司，然而，需要强调的是，在某些情况下，它们最大的供货商并不是某个汽车零部件公司，而是蓝十字与蓝盾协会（注：南卡罗莱纳州非盈利健康医疗保险协会组织）。控制医疗成本可以保证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扩大经济增长领域。哈佛大学曾对高血压病例进行过一项研究。数据表明，得到良好控制的病例仅占25%，50%的高血压病情没有被发现，25%的病情被发现但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控制。当前，改革医疗体系，加大投入不仅使美国人民更健康，也将促进美国经济的健康发展。
（四）优化能源结构 减少温室气体排放
美国经济复苏的另一个重要引擎是降低能源结构的脆弱性，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经济复苏和再投资法案》规定，将可再生能源产量提高一倍，对75%的联邦建筑进行改造，增强其防寒保温性能。奥巴马政府的预算案指明，在经济恢复增长后，将强力推行以市场为基础的排放限额交易体系。从务实角度讲，无论早晚，美国必须降低对于外国能源的依赖，控制二氧化碳排放。
伯南克在30年前写作其博士论文时指出，人们在购买热水器时，会根据他们对能源价格走势的判断选购能耗不同的产品。而当他们不确定能源价格的未来走向,又认为很快就能知道时，他们就会等待，不会购买任何一种产品。这里所要传达的信息是，明确的市场信号非常重要，尽快解决限额交易体系的问题对市场预期和导向有着重要影响。
正如许多企业领导人所认识到的，人们对于未来政策不鼓励碳排放的预期将促进大范围的绿色投资。这些投资不仅在当前有助于美国经济的恢复，在未来还将创造大规模的就业机会。美国在引导这些行业发展的同时，还将享有与之相伴的经济、政治、和环境等各方面的益处。
（五）完善教育体系
教育体系与美国2009年的经济衰退可能并无直接关系。然而，勿庸置疑的是，未来美国经济的持续增长、经济发展成果能被大多数人分亨、更多家庭可以获得更好的教育、更多孩子有机会进入大学，这些目标如果没有完善的教育体系作支撑是不可能实现的。
